卷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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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本纪上

梁高祖武皇帝讳衍,字叔达,小字练儿,南兰陵中都里人, 姓萧氏,与齐同承淮阴令整。整生皇高祖辖,位济阴太守。辖 生皇曾祖副子,位州治中从事。副子生皇祖道赐,位南台治书 侍御史。道赐生皇考,讳顺之,字文纬,于齐高帝爲始族弟。

皇考外甚清和,而内怀英气,与齐高少而款狎。尝共登金 牛山,路侧有枯骨纵横,齐高谓皇考曰:“周文王以来几年, 当复有掩此枯骨者乎?”言之懔然动色。皇考由此知齐高有大 志,常相随逐。齐高每外讨,皇考常爲军副。及北讨,薛索儿 夜遣人入营,提刀径至齐高眠床,皇考手刃之。频爲齐高镇军 司马、长史。时宋帝昏虐,齐高谋出外,皇考以爲一旦奔亡, 则危几不测,不如因人之欲,行伊、霍之事,齐高深然之。历 黄门郎,安西长史,吴郡内史,所经皆着名。吴郡张绪常称: “文武兼资,有德有行,吾敬萧顺之。”袁粲之据石头,黄回 与之通谋,皇考闻难作,率家兵据朱雀桥,回觇人还告曰 : “朱雀桥南一长者,英威毅然,坐胡床南向。”回曰:“萧顺之 也。”遂不敢出。时微皇考,石头几不据矣。及齐高创造皇业, 推锋决胜,莫不垂拱仰成焉。齐建元末,齐高从容谓皇考曰: “当令阿玉解扬州相授。”玉,豫章王嶷小名也。齐武帝在东 宫,皇考尝问讯,及退,齐武指皇考谓嶷曰:“非此翁,吾徒 无以致今日。”及即位,深相忌惮,故不居台辅。以参豫佐命, 封临湘县侯。历位侍中,卫尉,太子詹事,领军将军,丹阳尹, 赠镇北将军,諡曰懿。

帝以宋孝武大明八年岁次甲辰生于秣陵县同夏里三桥宅。 初,皇妣张氏尝梦抱日,已而有娠,遂産帝。帝生而有异光, 状貌殊特,日角龙顔,重岳虎顾,舌文八字,项有浮光,身映 日无影,两骻骈骨,项上隆起,有文在右手曰“武”。帝爲儿 时,能蹈空而行。及长,博学多通,好筹略,有文武才干。所 居室中,常若云气,人或遇者,体辄肃然。

初爲卫军王俭东合祭酒,俭一见深相器异,请爲户曹属。 谓庐江何宪曰:“此萧郎三十内当作侍中,出此则贵不可言。” 竟陵王子良开西邸,招文学,帝与沈约、谢朓、王融、萧琛、 范云、任昉、陆倕等并游焉,号曰“八友”。融俊爽,识鉴过 人,尤敬异帝,每谓所亲曰:“宰制天下,必在此人。”累迁 随王镇西谘议参军。行经牛渚,逢风,入泊龙渎,有一老人谓 帝曰:“君龙行虎步,相不可言,天下方乱,安之者其在君乎?” 问其名氏,忽然不见。寻以皇考艰去职,归建邺。

及齐武帝不豫,竟陵王子良以帝及兄懿、王融、刘绘、王 思远、顾暠之、范云等爲帐内军主。融欲因帝晏驾立子良,帝 曰:“夫立非常之事,必待非常之人,融才非负图,视其败也。” 范云曰:“忧国家者,惟有王中书。”帝曰:“忧国欲爲周、 召?欲爲竖、刁邪?”懿曰:“直哉史鱼,何其木强也!”

初,皇考之薨,不得志,事见齐鱼复侯传。至是,郁林失 德,齐明帝作辅,将爲废立计,帝欲助齐明,倾齐武之嗣,以 雪心耻,齐明亦知之,每与帝谋。时齐明将追随王,恐不从, 又以王敬则在会稽,恐爲变,以问帝。帝曰:“随王虽有美名, 其实庸劣,既无智谋之士,爪牙惟仗司马垣历生、武陵太守卞 白龙耳。此并惟利是与,若啖以显职,无不载驰。随王止须折 简耳。敬则志安江东,穷其富贵,宜选美女以娱其心。”齐明 曰:“亦吾意也。”即征历生爲太子左卫率,白龙游击将军, 并至。续召随王至都,赐自尽。

豫州刺史崔慧景既齐武旧臣,不自安,齐明忧之,乃起帝 镇寿阳,外声备魏,实防慧景。师次长濑,慧景惧罪,白服来 迎,帝抚而宥之。将军房伯玉、徐玄庆并曰:“慧景反迹既彰, 实是见贼,我曹武将,譬如韝上鹰,将军一言见命,便即制之。” 帝笑曰:“其如掌中婴儿,杀之不武。”于是曲意和释之,慧 景遂安。隆昌元年,拜中书侍郎,迁黄门侍郎。

建武二年,魏将王肃、刘昶攻司州刺史萧诞甚急,齐明遣 左卫将军王广之赴救,帝爲偏帅隶广之。行次熨斗洲,有人长 八尺馀,容貌衣冠皓然皆白,缘江呼曰:“萧王大贵。”帝既 屡有征祥,心益自负。时去诞百里,衆军以魏军盛,莫敢前。 帝欲大振威略,谓诸将曰:“今屯下梁之城,塞凿岘之险,守 雉脚之路,据贤首之山,以通西关,以临贼垒,三方掎角,出 其不备,破贼必矣。”广之等不从。后遣徐玄庆进据贤首山, 魏绝其粮道,衆惧,莫敢援之,惟帝独奋请先进。于是广之益 帝精甲,衔枚夜前。失道,望见如持两炬者,随之果得道,径 上贤首山,广之军因得前。魏军来胁,帝坚壁不进。时王肃自 攻城,一鼓而退,刘昶有疑心,帝因与书,间成其隙。一旦, 有风从西北起,阵云随之来,当肃营,寻而风回云转,还向西 北,帝曰:“此所谓归气,魏师遁矣。”令军中曰:“望麾而 进,听鼓而动。”肃乃倾壁十万,阵于水北,帝扬麾鼓噪,响 振山谷,敢死之士,执短兵先登,长戟翼之。城中见援至,因 出军攻魏栅,魏军表里受敌,因大崩。肃、昶单骑走,斩获千 计,流血绛野。得肃、昶巾箱中魏帝敕曰:“闻萧衍善用兵, 勿与争锋,待吾至;若能禽此人,则江东吾有也。”以功封建 阳县男。

寻爲司州刺史。有沙门自称僧恽,谓帝曰:“君项有伏龙, 非人臣也。”复求,莫知所之。帝在州,甚有威名。尝有人饷 马,帝不受,饷者密以马系斋柱而去。帝出见马,答书殷勤, 缚之马首,令人驱出城外,马自还。还都爲太子中庶子,领四 厢直。出镇石头。齐明性猜忌,帝避时嫌,解遣部曲,常乘折 角小牛车。齐明每称帝清俭,勖励朝臣。

四年,魏孝文帝自率大衆逼雍州,刺史曹武度沔守樊城, 武旧齐武腹心,齐明忌之,欲使后弟刘暄爲雍州,暄不愿出外, 因江祏得留。齐明帝拟帝雍州,受密旨出顿,声爲军事发遣。 又命五兵尚书崔慧景、征南将军陈显达相续援襄阳。慧景与帝 进行邓城,魏孝文帅十余万骑奄至,慧景引退,帝止之,不从, 于是大败。帝帅衆拒战,独得全军。及魏军退,以帝爲辅国将 军,监雍州事。

先是,雍州相传樊城有王气,至是谣言更甚。及齐明崩, 遗诏以帝爲都督、雍州刺史。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、尚书令 徐孝嗣、右仆射江祏、右将军萧坦之、侍中江祀、卫尉刘暄更 直内省,分日帖敕,世所谓“六贵”。又有御刀茹法珍、梅虫 儿、丰勇之等八人,号爲“八要”,及舍人王咺之等四十馀人, 皆口擅王言,权行国宪。帝谓张弘策曰:“政出多门,乱其阶 矣。当今避祸,惟有此地,勤行仁义,可坐作西伯;但诸弟在 都,恐离时患,须与益州图之耳。”时上长兄懿罢益州还,仍 行郢州事,乃使弘策诣郢,陈计于懿,语在懿传。言既不从, 弘策还,帝乃召弟伟及憺,是岁至襄阳。乃潜造器械,多伐竹 木,沈于檀溪,密爲舟装之备。时帝所住斋常有气,五色回转, 状若蟠龙。季秋出九日台,忽暴风起,烟尘四合,帝所居独白 日清朗,其上紫云腾起,形如伞盖,望者莫不异焉。

寻而大臣相次诛戮。永元二年冬,懿又被害。信至,帝密 召长史王茂、中兵吕僧珍、别驾柳庆远、功曹史吉士瞻等谋之。 既定,以十一月乙巳召僚佐集于听事,告以举兵。是日建牙, 出檀溪竹木装舸舰,旬日大办。百姓愿从者,得铁马五千匹, 甲士三万人。

先是,东昏以刘山阳爲巴西太守,使过荆州就行事萧颖胄 以袭襄阳。帝知其谋,乃遣参军王天武、庞庆国诣江陵,遍与 州府人书论军事。天武既发,帝谓谘议参军张弘策曰:“今日 天武坐收天下矣。荆州得天武至,必回遑无计,若不见同,取 之如拾地芥耳。断三峡,据巴、蜀,分兵定湘中,便全有上流。 以此威声,临九派,断彭蠡,传檄江南,风之靡草,不足比也, 政小引日月耳。江陵本惮襄阳人,加唇亡齿寒,必不孤立,宁 得不闇见同邪。挟荆、雍之兵,扫定东夏,韩、白重出,不能 爲计,况以无算之昏主,役御刀应敕之徒哉。”及山阳至巴陵, 帝复令天武齎书与颖胄兄弟。去后,帝谓张弘策曰:“用兵之 道,攻心爲上,攻城次之;心战爲上,兵战次之,今日是也。 近遣天武往州府,人皆有书,今段止有两封,与行事兄弟,云 ‘一二天武口具 ’。及问天武,口无所说。天武是行事心膂, 彼闻必谓行事与天武共隐其事,则人人生疑。山阳惑于衆口, 判相嫌贰,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,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。”山 阳至江安,闻之,果疑不上。柳忱劝斩天武,送首山阳,颖胄 乃谓天武曰:“天下之事,县之在卿,今就卿借头,以诈山阳; 昔樊于期亦以头借荆轲。”于是斩之,送首山阳,山阳信之, 驰入城,将踰阈,县门发,折其车辕,投车而走,中兵参军陈 秀拔戟逐之,斩于门外,传首于帝。仍以南康王尊号之议来告, 且曰:“时有未利,当须来年二月。遽便进兵,恐非庙算。” 帝答曰:“今坐甲十万,粮用自竭,若顿兵十旬,必生悔吝。 且太白出西方,仗义而动,天时人谋,有何不利?昔武王伐纣, 行逆太岁,复须待年月乎?”竟陵太守曹景宗遣杜思冲劝帝迎 南康,都襄阳,待正尊号,帝不从。王茂又私于张弘策曰 : “今以南康置人手中,彼挟天子以令诸侯,节下前去爲人所使, 此岂岁寒之计。”弘策言之于帝,帝曰:“若前途大事不捷, 故自兰艾同焚;若功业克建,谁敢不从?岂是碌碌受人处分! “于沔南立新野郡,以集新附。

三年二月,南康王爲相国,以帝爲征东将军。戊申,帝发 襄阳。自冬积霰,至是开霁,士卒咸悦。帝遂留弟伟守襄阳城, 谓曰:“当置心于襄阳人腹中,推诚信之,勿有疑也。天下一 家,乃当相见。”遂移檄建邺,阐扬威武。及至竟陵,命长史 王茂与太守曹景宗爲前军,中兵参军张法安守竟陵城。茂、景 宗帅衆济岸,进顿九里。其日,郢州刺史张冲迎战,茂等大破 之。荆州遣冠军将军邓元起、军主王世兴、田安等会大军于夏 口。帝筑汉口城以守鲁山,命水军主张惠绍、朱思远等游遏中 江,绝郢、鲁二城信使。时张冲死,其衆推军主薛元嗣及冲长 史程茂爲主。

三月乙巳,南康王即帝位于江陵。遥废东昏爲涪陵王,以 帝爲尚书左仆射,加征东大将军、都督征讨诸军,假黄钺。西 台又遣冠军将军萧颖达领兵来会。四月,帝出沔,命王茂、萧 颖达等逼郢城。五月己酉,帝移屯汉南。是日,有紫云如盖, 荫于垒幕。甲寅,东昏遣甯朔将军吴子阳、光子衿等十三军救 郢州,进据巴口。七月,帝命王茂帅军主曹仲宗、康绚、武会 超等潜师袭加湖,将逼子阳。水涸不通舰,子衿喜。其夜流星 坠其城,四更中无雨而水暴长,衆军乘流齐进,鼓噪攻之,俄 而大溃,子阳等窜走,衆尽溺于江,王茂虏其馀而旋。郢、鲁 二城相视夺气。

先是,东昏遣冠军将军陈伯之镇江州,爲子阳等声援。帝 谓诸将曰:“夫征讨未必须实力,所听威声耳。今加湖之败, 谁不讋服。陈武牙即伯之之子,狼狈奔归,彼间人情,理当凶 惧。我谓九江传檄可定也。”因命搜所获俘囚,得伯之幢主苏 隆之,厚加赏赐,使致命焉。

戊午,鲁山城主孙乐祖降。己未夜,郢城有数百毛人踰堞 且泣,因投黄鹄矶,盖城之精也。及旦,其城主程茂、薛元嗣 遣参军朱晓求降。帝谓曰:“城中自可不识天命,何意恒骂? “晓曰:“明公未之思耳,桀犬何尝不吠尧。”初,郢城之闭, 将佐文武男女口十余万人,疾疫流肿死者十七八。及城开,帝 并加隐恤,其死者命给棺槥。

东昏闻郢城没,乃爲城守计,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。 其不可活者,于朱雀门内日斩百馀人。尚书令王亮苦谏,不从。 陈伯之遣苏隆之反命,求未便进军。帝曰:“伯之此言,意怀 首鼠,可及其犹豫逼之。”乃命邓元起即日沿流。八月,天子 遣兼黄门郎苏回劳军。帝登舟,命诸军以次进路,留上庸太守 韦叡守郢城,行州事。邓元起将至寻阳,陈伯之犹惧,乃收兵 退保湖口,留其子武牙守盆城。及帝至,乃束甲请罪。

九月,天子诏帝平定东夏,以便宜从事。前军之次芜湖, 南豫州刺史申胄弃姑孰走,至是大军进据之。自发雍州,帝所 乘舰恒有两龙导引,左右莫不见者。缘道奉迎百姓,皆如挟纩。 仍遣曹景宗、萧颖达领马步进顿江宁。东昏遣征虏将军李居士 迎战,景宗击走之。于是王茂、邓元起、吕僧珍进据赤鼻逻, 曹景宗、陈伯之爲游兵。是日,新亭城主江道林率兵出战,衆 军禽之于阵。大军次新林,建康士庶倾都而至,送款或以血爲 书。命王茂进据越城,曹景宗据皁荚桥,邓元起据道士墩,陈 伯之据篱门。道林馀衆退屯航南,迫之,因复散走,退保朱雀, 凭淮自固。时李居士犹据新亭垒,请东昏烧南岸邑屋,以开战 场。自大航以西,新亭以北,荡然矣。

十月,东昏石头军主朱僧勇归降。东昏又遣征虏将军王珍 国列阵于航南大路,悉配精手利器,尚十余万,阉人王伥子持 白虎幡督诸军。王茂、曹景宗等掎角奔之,珍国之衆,一时土 崩。衆军追至宣阳门,李居士以新亭垒,徐元瑜以东府城降, 石头、白下诸军并宵溃。壬午,帝镇石头,命衆军围六门。东 昏悉焚门内,驱逼营署官府并入城,有衆二十万。青州刺史桓 和紿东昏出战,因降。先是,俗语谓密相欺变者爲“和欺”。 于是虫儿、法珍等曰:“今日败于桓和,可谓和欺矣。”帝命 诸军筑长围。

初,衆军既逼,东昏遣军主左僧庆镇京口,常僧景镇广陵, 李叔献屯瓜步。及申胄自姑孰奔归,又使屯破墩,以爲东北声 援。至是帝遣晓喻,并降。帝乃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,辅国 将军恢屯破墩,从弟甯朔将军景镇广陵。吴郡太守蔡夤弃郡赴 降。

十二月丙寅,兼卫尉张稷、北徐州刺史王珍国斩东昏,其 夜以黄油裹首送军。帝命吕僧珍、张弥勒兵封府库及图籍。帝 乃入,收嬖妾潘妃诛之,及凶党王咺之以下四十八人属吏,以 宫女二千人,分赉将士。宣德皇后令追废涪陵王爲东昏侯,授 帝中书监、大司马、录尚书、骠骑大将军、都督、扬州刺史, 封建安郡公,食邑万户,给班剑四十人,黄钺、侍中、征讨诸 军事并如故。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,百僚致敬。己卯,帝入 屯阅武堂,下令大赦。丙戌,入镇殿内。是日,凤皇集建邺。 又下令:“凡昏制谬赋、淫刑滥役,外可详检前源,悉皆除荡。 其主守散失,诸所损耗,精立科条,咸从原例。”丁亥,遣豫 州刺史李元履以兵五千慰劳东方十二郡。

二年正月辛卯,下令:“通检尚书衆曹东昏时诸诤讼失理 及主者淹停不时施行者,精加讯辩,依事议奏。其义师临阵致 命,疾病死亡者,并加葬敛,收恤遗孤。”甲午,天子遣兼侍 中席阐文、兼黄门侍郎乐法才慰劳都下。追赠皇祖散骑常侍、 左光禄大夫,皇考侍中、丞相。乙未,下令:“朱雀之捷,逆 徒送死者,特许家人殡葬;若无亲属,或有贫苦,二县长尉即 爲埋掩。建康城内不达天命,自取沦灭,亦同此科。”又下令 减损浮费,自非奉粢盛,修绂冕,习礼乐之容,缮甲兵之备, 此外一皆禁绝。御府中署,量宜罢省,命外详爲条格。

戊戌,宣德皇后临朝,入居内殿,拜帝大司马,解承制, 百僚致敬如前。壬寅,诏进帝都督中外诸军事,剑履上殿,入 朝不趋,赞拜不名,加前后部羽葆、鼓吹,置左右长史、司马、 从事中郎、掾、属各四人,并依旧辟士,馀并如故。甲寅,齐 帝进帝位相国,总百揆,封十郡爲梁公,备九锡之礼,加远游 冠,绿綟绶,位在诸王上。策曰:

上天不造,难锺皇室,世祖以休明早崩,世宗以仁德不嗣。 高宗袭统,宸居弗永,虽夙夜劬劳,而隆平不洽。嗣君昏暴, 书契弗睹,朝权国柄,委之群孽,剿戮忠贤,诛残台辅,含冤 抱痛,噍类靡馀。公藉昏明之期,因兆庶之愿,爰率群后,翊 成中兴,宗社之危已固,天人之望允塞,此实公纽我绝纲,大 造皇家者也。

永明季年,边隙大啓,荆河连率,招引戎荒。公受言本朝, 轻兵赴袭,排危冒险,刚柔递用,坦然一方,还成藩服,此又 公之功也。在昔隆昌,洪基已谢,高宗虑深社稷,将行权道。 公定策帷帐,激扬大节,废帝立王,谋猷深着,此又公之功也。 建武阐业,厥猷虽远,戎狄内侵,凭陵关塞,司部危逼,沦陷 指期。公总兵外讨,卷甲长骛,焚庐毁帐,胡哭言归,此又公 之功也。樊、汉阽切,羽书续至。公星言鞠旅,禀命徂征,拯 我边危,重获安堵,此又公之功也。汉南迥弱,咫尺勍寇。公 作藩爰始,因资靡托,练兵训卒,搜狩有序,俾我危城,翻爲 强镇,此又公之功也。永元纪号,瞻乌已及,虽废昏有典,而 伊、霍难行。公首建大策,爰立明圣,义踰邑纶,勋高代入, 此又公之功也。文王之风,虽被江、汉,京邑蠢蠢,湮爲洪流。 公投袂万里,事惟拯溺,义声所覃,无思不韪,此又公之功也。 鲁城、夏汭,梗据中流,乘山置垒,萦川自固。公御此乌集, 陵兹地险,费无遗矢,战未穷兵,践华之固,相望俱拔,此又 公之功也。惟此群凶,同恶相济,缘江负险,蚁聚加湖。桴旝 一临,应时褫溃,此又公之功也。奸孽震皇,复怀举斧,畜兵 九派,用拟勤王。公棱威直指,势踰风电,旌旆小临,全州稽 服,此又公之功也。姑孰冲要,密迩京畿,凶徒炽聚,断塞津 路。公兵威所震,望旗自骇,此又公之功也。群竖倡狂,志在 借一,豕突淮涘,武骑如云。公爰命英勇,因机骋锐,气冠阪 泉,势踰洹水,此又公之功也。琅邪、石首,襟带岨固,新垒、 东墉,金汤是埒,凭险作守,兵食兼资,风激电骇,莫不震叠, 城复于隍,于是乎在,此又公之功也。独夫昏佷,凭城靡惧, 鼓锺鞺鞜,傲若有馀,狎是邪孽,忌斯冠冕,凶狡因之,将逞 孥戮。公奇谋密运,威略潜回,忠勇之徒,得申厥效,白旗宣 室,未之或比,此又公之功也。公有拯亿兆之勋,重之以明德。 爰初厉志,服道儒门,濯缨来仕,清猷映世。时运艰难,宗社 危殆,昆冈已燎,玉石同焚,驱率貔貅,抑扬霆电,义等南巢, 功齐牧野。若夫禹功寂寞,微管谁嗣,拯其将鱼,驱其袒发, 解兹乱网,理此棼丝,复礼衽席,反乐河海。永平故事,闻之 者叹息,司隶旧章,见之者陨涕,请我人命,还之斗极,悯悯 缙绅,重符戴天之庆,哀哀黔首,复蒙履地之恩,德踰于嵩、 岱,功邻于造物,超哉邈矣,越无得而言焉。

朕又闻之:畴庸命德,建侯作屏,咸用克固四维,永隆万 叶。是以二南流化,九伯斯征,王道淳洽,刑厝罔用。惟公经 纶天地,甯济区夏,道冠乎伊、稷,赏薄于桓、文,岂所以宪 章齐、鲁,长辔宇宙。敬惟前烈,朕甚惧焉。今进授相国,改 扬州刺史爲牧,以豫州之梁郡历阳、南徐州之义兴、扬州之淮 南宣城吴吴兴会稽新安东阳十郡,封公爲梁公,锡兹白土,苴 以白茅,爰定尔邦,用建冢社。在昔旦、奭,入居保佑,逮于 毕、毛,亦作卿士,任兼内外,礼实宜之。今命使持节、兼太 尉王亮授相国扬州牧印绶、梁公玺绂;使持节、兼司空王志授 梁公茅土,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,竹使符第一至第十左。相国 位冠群后,任总百司,恒典彜数,宜与事革。其以相国总百揆, 去录尚书之号,上所假节、侍中貂蝉、中书监印、中外都督大 司马印绶、建安公印策,骠骑大将军如故。

又加公九锡,其敬听后命:

以公礼律兼修,刑德备举,哀矜折狱,罔不用情。是用锡 公大辂、戎辂各一,玄牡二驷。公劳心稼穑,念在人天,丕崇 务本,惟谷是宝。是用锡公兖冕之服,赤舄副焉。公鎔钧所被, 变风以雅,易俗陶人,载和邦国。是用锡公轩县之乐,六佾之 舞。公文德广覃,义声远洽,椎髻髽首,夷歌请吏。是用锡公 朱户以居。公扬清抑浊,官方有序,多士聿兴,棫朴流咏。是 用锡公纳陛以登。公正色御下,以身范物,式遏不虞,折冲惟 远。是用锡公虎贲之士三百人。公威同夏日,志清奸宄,放命 圮族,刑兹罔赦。是用锡公鈇钺各一。公跨蹑嵩溟,陵厉区宇, 譬诸日月,容光必至。是用锡公彤弓一、彤矢百,卢弓十、卢 矢千。公永言惟孝,至感通神,恭严祀典,祭有馀敬。是用锡 金秬鬯一卣,圭瓒副焉。梁国置丞相以下,一遵旧式。钦哉, 其敬循往策,祗服大礼,对扬天眷,用膺多福,以弘我太祖之 休命。帝固辞,府僚劝进,不许。

二月辛酉,府僚重请曰:“近以朝命蕴策,冒奏丹诚,奉 被还令,未蒙虚受,缙绅顒顒,深所未达。盖闻受金于府,通 人之弘致,高蹈海隅,匹夫之小节,是以履乘石而周公不以爲 疑,赠玉璜而太公不以爲让。况世哲继轨,先德在人,经纶草 昧,叹深微管,加以朱方之役,荆河是依,班师振旅,大造王 室,虽复累茧救宋,重胝存楚,居今观古,曾何足云。而惑甚 盗锺,功疑不赏,皇天后土,不胜其酷。是以玉马骏奔,表微 子之去,金板出地,告龙逄之冤。明公据鞍辍哭,厉三军之志, 独居掩涕,激义士之心,故能使海若登只,罄图效祉,山戎、 孤竹,束马景从,伐罪吊人,一匡静乱,匪叨天功,实勤濡足。 龟玉不毁,谁之功欤,独爲君子,将使伊、周何地。”于是始 受相国、梁公之命。命焚东昏淫奢异服六十二种于都街。齐帝 追赠梁公夫人爲梁国妃。

乙丑,南兖州队主陈文兴于宣武城内凿井,得玉镂骐驎、 金镂玉璧、水精环各二。又凤凰见建康县桐下里。宣德皇后称 美符瑞,归于相国府。丙寅,诏梁国依旧选诸要职,悉依天朝 之制。帝上表,以“前代选官,皆立选簿,请自今选曹,精加 隐括,依旧立簿,使冠履无爽,名实不违,庶人识涯涘,造请 自息。且闻中间立格,甲族以二十登仕,后门以过立试吏,岂 所以弘奖风流,希向后进。此实巨蠹,尤宜刊革”。诏依表施 行。丙戌,诏进梁公爵爲王,以豫州之南谯庐江、江州之寻阳、 郢州之武昌西阳、南徐州之南琅邪南东海晋陵、扬州之临海永 嘉十郡益梁国,并前爲二十郡。其相国、扬州牧、骠骑大将军 如故。帝固辞,有诏断表。相国左长史王莹等率百僚敦请。

三月癸巳,受梁王之命。下令赦国内殊死以下,鳏寡孤独 不能自存者,赐谷五斛,府州所统亦同蠲荡。丙午,齐帝命帝 冕十有二旒,建天子旌旗,出警入跸,乘金根车,驾六马,备 五时副车,置旄头云罕,乐舞八佾,设锺虡宫县,王妃、王子、 王女爵命之号,一如旧仪。丙辰,齐帝下诏禅位,即安姑孰。 四月辛酉,宣德皇后令曰:“西诏至,帝宪章前代,敬禅 神器于梁,明可临轩,遣使恭授玺绂,未亡人便归于别宫。” 壬戌,策曰:

咨尔梁王,惟昔邃古之载,肇有生灵,皇雄、大庭之辟, 赫胥、尊卢之后,斯并龙图鸟迹以前,慌惚杳冥之世,固无得 而详焉。洎乎农、轩、炎、皞之代,放勋、重华之主,莫不以 大道君万姓,公器御八紘,居之如执朽索,去之若释重负,一 驾汾阳,便有窅然之志,暂适箕岭,即动让王之心。故知戴黄 屋、服玉玺,非所以示贵称尊,乘大辂、建旗旗,盖欲令归趣 有地。是故忘己而字兆庶,徇物而君四海。及于菁华内竭,畚 橇外劳,则抚兹归运,惟能是与。四百告终,有汉所以高揖, 黄德既谢,魏氏所以乐推。爰及晋、宋,亦弘斯典。我太祖握 河受历,应符啓运,二叶重光,三圣系轨。嗣君丧德,昏弃纪 度,毁紊天纲,雕绝地纽。是以谷满川枯,山飞鬼哭,七庙已 危,人神无主。惟王体兹上哲,明圣在躬,端冕而协邕熙,推 锋而拯涂炭,武功与日车并运,文教与鹏翼齐举。固以幽显宅 心,讴讼斯属;岂徒桴鼓播地,卿云丛天而已哉。至于昼睹争 明,夜飞枉矢,除旧之征必显,更姓之符允集。今便仰祗干象, 俯从人愿,敬禅神器,授帝位于尔躬。大祚告穷,天禄永终。 于戏,王允执其中,式遵前典,以副昊天之望,禋上帝而临亿 兆,格文祖而膺大业,以传无疆之祚,岂不盛与。并命玺书, 遣兼太保、中书监、兼尚书令王亮,兼太尉、中书令王志奉皇 帝玺绂,受终之礼,一依唐、虞故事。帝抗表陈让,表不获通。 于是齐百官豫章王元琳等八百一十九人,及梁台侍中范云等一 百一十七人,并上表劝进,帝谦让不受。是日,太史令蒋道秀 陈天文符谶六十四条,事并明着,群臣重表固请,乃从之。 天监元年夏四月丙寅,皇帝即位于南郊,设坛柴燎告天曰: 皇帝臣衍,敢用玄牡,昭告于皇皇后帝。

齐氏以历运斯既,否终则亨,钦若天应,以命于衍。夫任 是司牧,惟能是授,天命不于常,帝王非一族,唐谢虞受,汉 替魏升,爰及晋、宋,宪章在昔,咸以君德驭四海,元功子万 姓,故能大庇甿黎,光宅区宇。齐代云季,世主昏凶,狡焉群 慝,是崇是长,肆厥奸回暴乱,以播虐于我有邦,俾九服八荒 之内,连率岳牧之君,蹶角顿颡,匡救无术。衍投袂星言,推 锋万里,厉其挂冠之情,用拯兆庶之切,遂因时来,宰司邦国, 济物康世,实有厥劳。而晷纬呈祥,川岳效祉,代终之符既显, 革运之期已萃,殊俗百蛮,重译献款,人神远迩,罔不和会。 于是群公卿士,咸致厥诚,并以皇干降命,难以谦拒。衍自惟 匪德,辞不获遂,仰迫上玄之眷,俯惟亿兆之心,宸极不可久 旷,人神不可乏主,遂藉乐推,膺此嘉祚。以兹寡薄,临驭万 方,顾求夙志,永言祗惕。敬简元辰,恭兹大礼,升坛受禅, 告类上帝,克播休祉,以弘盛烈,式传厥后,用永保于我有梁, 惟明灵是飨。礼毕,有诏放观。

乃备法驾还建康宫,临太极前殿,大赦,改元,赐人爵二 级,文武位二等;鳏寡孤独不能自存者,人谷五斛;逋布、口 钱、宿责勿复收;其犯乡论清议、赃汙淫盗,一皆荡涤,洗除 前注,与之更始。封齐帝爲巴陵王,全食一郡,载天子旌旗, 乘五时副车,行齐正朔,郊祀天地,礼乐制度,皆用齐典。以 齐宣德皇后爲齐文帝妃,齐帝后王氏爲巴陵王妃,齐代王侯封 爵,悉皆降省,其效着艰难者,别有后命。惟宋汝阴王不在除 例。劫贼馀口没在台府者,悉皆蠲放。诸流徙之家,并听还本。 以兼尚书令王亮爲尚书令,兼尚书右仆射沈约爲尚书仆射。封 皇弟中护军宏爲临川王,南徐州刺史秀爲安成王,雍州刺史伟 爲建安王,左卫将军恢爲鄱阳王,荆州刺史憺爲始兴王。自郡 王以下,列爵爲县六等。皇弟、皇子封郡王,二千户;王之庶 子爲县侯,五百户,谓之诸侯;功臣爵邑无定科。凤凰集南兰 陵。

丁卯,诏凡后宫、乐府、西解、暴室诸如此例被幽逼者, 一皆放遣。若衰老不能自存者,官给廪食。戊辰,遗巴陵王钱 二百万,绢布各千疋,绵二千斤。车骑将军高丽王高云进号车 骑大将军,镇东大将军百济王馀太进号征东大将军,镇东大将 军倭王武进号征东大将军。己巳,巴陵王殂于姑孰,追諡爲齐 和帝,终礼一依故事。

庚午,诏分遣内侍,周省四方,观政听谣,访贤举滞。其 有田野不辟,狱讼无章,忘公徇私,侵渔是务者,悉随事以闻。 若怀宝迷邦,蕴奇待价,蓄响藏真,不求闻达,各依名腾奏, 罔或遗隐。又诏曰:“金作赎刑,有闻自昔,入缣以免,施于 中代。永言叔季,偷薄成风,婴愆入罪,厥涂匪一。死者不可 复生,刑者无因自反,由此而望滋实,庸可致乎。可依周、汉 旧典,有罪入赎,外详爲条格,以时奏闻。” 辛未,以新除谢沐公萧宝义爲巴陵王,以奉齐祀。复南兰 陵武进县,依前代之科。征新除相国军谘祭酒谢朏爲侍中、左 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。改南东海爲兰陵郡,土断南徐州诸 侨郡县。癸酉,诏“于公车府谤木、肺石傍各置一函。若肉食 莫言,山阿欲有横议,投谤木函。若从我江、汉,功在可策, 犀兕徒弊,龙蛇方县;次身才高妙,摈压莫通,怀傅、吕之术, 抱屈、贾之叹,其理有皦然,受困包匦;夫大政侵小,豪门陵 贱,百姓已穷,九重莫达,若欲自申,并可投肺石函”。甲戌, 诏断远近上庆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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