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三十二
张邵
桓玄篡位,父敞先爲尚书,以答事微谬,降爲廷尉卿。及 宋武帝讨桓玄,邵白敞表献忠款,帝大悦,命署寺门曰:“有 犯张廷尉家者,军法论。”事平,以敞爲吴郡太守。及王谧爲 扬州,召邵补主簿。
刘毅位居亚相,好士爱才,当世莫不辐凑,唯邵不往。亲 故怪而问之,邵曰:“主公命世人杰,何烦多问。”刘穆之言 于帝,帝益亲之,转太尉参军,署长流贼曹。
卢循至蔡洲,武帝至石头,使邵守南城。时百姓水际望贼, 帝不解其意,以问邵。邵曰:“节钺未反,奔散之不暇,亦何 暇观望,今当无复恐耳。”帝以邵勤练忧公,重补州主簿。邵 悉心政事,精力绝人,及诛刘藩,邵时在西州直庐,即夜诫衆 曹曰:“大军当大讨,可各各条仓库及舟船人领,至晓取办。” 旦日,帝求诸簿最,应时即至,怪问其速。诸曹答曰:“宿受 张主簿处分。”帝曰:“张邵可谓同人忧虑矣。”
九年,世子始开徵虏府,以邵补录事参军,转号中军,迁 谘议参军,领记室。
十一年,武帝北伐,邵请见曰:“人生危脆,宜有远虑。 若刘穆之邂逅不幸,谁可代之?尊业如此,若有不讳,则处分 云何?”帝曰:“此自委穆之与卿耳。”
青州刺史檀祗镇广陵,辄率衆至滁中掩讨亡命,刘穆之虑 其爲变,议欲遣军。邵曰:“檀韶据中流,道济爲军首,若有 相疑之迹,则大府立危。不如逆遣慰劳,必无患也。”祗果不 动。
及穆之暴卒,朝廷恇惧,便发诏以司马徐羡之代之。邵独 曰:“今诚急病,任终在徐;然世子无专行之义,宜须谘。” 信反,方使世子出命曰:“朝廷及大府事悉谘徐司马,其馀啓 还。”武帝善其临事不挠,得大臣节。
十四年,世子改授荆州,邵谏曰:“储贰之重,四海所系, 不宜外出,敢以死请。”世子竟不行。
文帝爲中郎将、荆州刺史,以邵爲司马,领南郡相,衆事 悉决于邵。武帝受命,以佐命功封临沮伯。分荆州立湘州,以 邵爲刺史,将署府,邵以长沙内地,非用武之国,置府妨人, 乖爲政要。从之。荆州刺史谢晦反,遗书要邵,邵不发函,使 呈文帝。
元嘉五年,转征虏将军,领甯蛮校尉、雍州刺史,加都督。 初,王华与邵不和,及华参要,亲旧爲之危心。邵曰:“子陵 方弘至公,岂以私隙害正义。”是任也,华实举之。
及至襄阳,筑长围,修立堤堰,创田数千顷,公私充给。 丹、淅二川蛮屡爲寇,邵诱其帅并出,因大会诛之,遣军掩其 村落,悉禽。既失信群蛮,所在并起,水陆路断。七年,子敷 至襄阳定省,当还都,群蛮欲断取之,会蠕蠕国献使下,蛮以 爲是敷,因掠之。邵坐降号扬烈将军。
江夏王义恭镇江陵,以邵爲抚军长史、持节、南蛮校尉。 九年,坐在雍州营私畜取赃货二百四十五万,下廷尉,免官削 爵土。后爲吴兴太守,卒。追复爵邑,諡曰简伯。
邵临终遗命,祭以菜果,苇席爲车需车,诸子从焉。长子敷。
敷字景胤,生而母亡。年数岁问知之,虽童蒙便有感慕之 色。至十岁许,求母遗物,而散施已尽,唯得一扇,乃缄录之。 每至感思,辄开笥流涕。见从母,悲感哽咽。
性整贵,风韵甚高,好读玄言,兼属文论。初,父邵使与 高士南阳宗少文谈系象,往复数番。少文每欲屈,握麈尾叹曰: “吾道东矣。”于是名价日重。
宋武帝闻其美,召见奇之,曰:“真千里驹也。”以爲世 子中军参军,数见接引。累迁江夏王义恭抚军记室参军。义恭 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,会敷赴假还江陵,入辞,文帝令以后车 载沙门往,谓曰:“道中可得言晤。”敷不奉诏,曰:“臣性 不耐杂。”上甚不悦。
迁正员中书郎。敷小名樝,父邵小名梨 。文帝戏之曰 : “樝何如梨?”答曰:“梨是百果之宗,樝何敢比也。”中书舍 人秋当、周赳并管要务,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。赳曰:“彼若 不相容接,便不如勿往,讵可轻行。”当曰:“吾等并已员外 郎矣,何忧不得共坐。”敷先旁设二床,去壁三四尺。二客就 席,敷呼左右曰:“移我远客。”赳等失色而去,其自标遇如 此。
善持音仪,尽详缓之致,与人别,执手曰:“念相闻。” 馀响久之不绝。张氏后进皆慕之,其源起自敷也。
迁黄门侍郎,始兴王浚后将军司徒左长史,未拜,父在吴 兴亡,成服凡十馀日,始进水浆。葬毕不进盐菜,遂毁瘠成疾。 伯父茂度每止譬之,辄更感恸,绝而复续。茂度曰:“我冀譬 汝有益,但更甚耳。”自是不复往。未期而卒。孝武即位,诏 旌其孝道,追赠侍中,改其所居称孝张里。
敷弟柬袭父封,位通直郎。柬勇力,手格猛兽,元凶以爲 辅国将军。孝武至新亭,柬出奔,坠淮死。子式嗣。弟冲。
冲字思约,出继伯父敷。冲母戴顒女,有仪范,张氏内取 则焉。 冲少有至性,随从叔永爲将帅,除盱眙太守。永征彭城遇 寒,军人足胫冻断者十七八,冲足指皆堕。齐永明八年,爲假 节,监青冀二州行刺史事。冲父初卒,遗命“祭我必以乡土所 産,无用牲物”。冲在镇,四时还吴国取果菜,每至烝尝,辄 流涕荐焉。仍转刺史。
永元二年,爲南兖州刺史,迁司州。裴叔业以寿春降魏, 又迁冲南兖州刺史,并未拜。崔慧景事平,征建安王宝夤还都, 以冲爲郢州刺史,一岁之中,频授四州刺史,至是乃受任,封 定襄侯。
梁武帝起兵,手书喻意,又遣辩士说之,冲确然不回。东 昏遣骁骑将军薛元嗣、制局监暨荣伯领兵及粮运送冲,使拒西 师。元嗣等惩刘山阳之败,疑冲不敢进,停住夏首浦。闻梁武 师将至,元嗣、荣伯相率入郢城。时竟陵太守房僧寄被代还至 郢,东昏敕僧寄留守鲁山,除骁骑将军。僧寄谓冲曰:“下官 虽未荷朝廷深恩,实蒙先帝厚泽。荫其树者不折其枝,实欲微 立尘效。”冲深相许诺,共结盟誓,分部拒守。遣军主孙乐祖 数千人助僧寄据鲁山岸立城垒。
明年二月,梁武围鲁山城,遣军主曹景宗等过江攻郢城。 冲中兵参军陈光静等间出击之,光静战死,冲固守不出。病将 死,厉府僚以诚节,言终而卒。元嗣、荣伯与冲子孜及长史江 夏程茂固守。东昏诏赠冲散骑常侍、护军将军。
元嗣等处围城之中,无他经略,唯迎蒋子文及苏侯神,日 禺中于州听上祀以求福,铃铎声昼夜不止。又使子文导从登陴 巡行,旦日辄复如之。识者知其将亡。
僧寄病死,孙乐祖窘,以城降。
郢被围二百馀日,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。鲁山陷后二日, 程茂及元嗣等议降,使孜爲书与梁武帝。冲故吏青州中从事房 长瑜谓孜曰:“前使君忠贯昊天,操愈松竹,郎君但当端坐画 一,以荷析薪。若天运不与,幅巾待命,以下从使君。今若随 诸人之计,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,亦恐彼所不取也。”不 从,卒以郢城降。时以冲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围也。赠僧寄益 州刺史。
畅字少微,邵兄褘子也。褘少有操行,爲晋琅邪王国郎中 令。从王至洛。还京都,宋武帝封药酒一罂付褘,使密加酖毒, 受命于道自饮而卒。
畅少与从兄敷、演、镜齐名,爲后进之秀。起家爲太守徐 佩之主簿,佩之被诛,畅驰出奔赴,制服尽哀,爲论者所美。 弟牧尝爲猘犬所伤,医云宜食虾蟆,牧甚难之。畅含笑先尝, 牧因此乃食,创亦即愈。
累迁太子中庶子。孝武镇彭城,畅爲安北长史、沛郡太守。 元嘉二十七年,魏太武南征,太尉江夏王义恭统诸军出镇彭城。 太武亲率大衆,去彭城数十里。彭城衆力虽多,军食不足,义 恭欲弃彭城南归,计议弥日不定。时历城衆少食多,安北中兵 参军沈庆之议欲以车营爲函箱阵,精兵爲外翼,奉二王及妃媛 直趋历城,分城兵配护军将军萧思话留守。太尉长史何勖不同, 欲席卷奔郁洲,自海道还都。二议未决,更集群僚谋之。畅曰:
“若历城、郁洲有可至之理,下官敢不高赞 。今城内乏食, 百姓咸有走情,但以关扃严固,欲去莫从耳。若一旦动脚,则 各自散走,欲至所在,何由可得?今军食虽寡,朝夕犹未窘罄, 岂有舍万安之术,而就危亡之道。若此计必用,下官请以颈血 汙君马迹。”孝武闻畅议,谓义恭曰:“张长史言不可异也。” 义恭乃止。
魏太武得至,仍登城南亚父冢,于戏马台立毡屋。先是队 主蒯应见执,其日晡时,太武遣送应至小巿门致意,求甘蔗及 酒。孝武遣人送酒二器,甘蔗百挺;求骆驼。明日,太武又自 上戏马台,复遣使至小巿门求与孝武相见,遣送骆驼并致杂物, 使于南门受之。畅于城上与魏尚书李孝伯语。孝伯问:“君何 姓?”答云:“姓张。”孝伯曰:“张长史。”畅曰:“君何 得见识?”孝伯曰:“君声名远闻,足使我知。”因言说久之。 城内有具思者尝在魏,义恭遣视,知是孝伯,乃开门进饷物。
太武又求酒及甘橘,畅宣孝武旨,又致螺杯杂粽,南土所 珍。太武复令孝伯传语曰:“魏主有诏借博具。”畅曰:“博 具当爲申致,有诏之言,政可施于彼国,何得称之于此。”孝 伯曰:“邻国之君,何爲不称诏于邻国之臣?”畅曰:“君之 此称,尚不可闻于中华,况在诸王之贵,而独曰邻国之君邪。” 孝伯曰:“魏主言太尉、镇军久阙南信,殊当忧邑,若欲遣 信,当爲护送。”畅曰:“此方间路甚多,不复以此劳魏主。” 孝伯曰:“亦知有水路,似爲白贼所断。”畅曰:“君着白 衣,故称白贼邪?”孝伯大笑曰:“今之白贼亦不异黄巾、赤 眉。”畅曰:“黄巾、赤眉似不在江南。”孝伯曰:“亦不离 青、徐。”畅曰:“今者青、徐实爲有贼,但非白贼耳。”又 求博具,俄送与。
太武又遣送毡及九种盐并胡豉,云“此诸盐各有所宜:白 盐是魏主所食;黑者疗腹胀气懑,细刮取六铢,以酒服之;胡 盐疗目痛;柔盐不用食,疗马脊创;赤盐、驳盐、臭盐、马齿 盐四种,并不中食。胡豉亦中噉。”又求黄甘,并云“魏主致 意太尉、安北,何不遣人来至我间?彼此之情虽不可尽,要须 见我小大,知我老少,观我爲人。若诸佐不可遣,亦可使僮来。” 畅又宣旨答曰:“魏主形状才力,久爲来往所具,李尚书亲 自衔命,不患彼此不尽。故不复遣信。”又云:“魏主恨向所 送马殊不称意,安北若须大马,当更送之;脱须蜀马,亦有佳 者。”畅曰:“安北不乏良驷,送自彼意,非此所求。”义恭 又饷炬烛十挺,孝武亦致锦一匹。又曰:“知更须黄甘,诚非 所吝,但会不足周彼一军。向给魏主,未应便乏,故不复重付。”
太武复求甘蔗安石榴,畅曰:“石榴出自邺下,亦当非彼 所乏。”孝伯曰:“君南土膏粱,何爲着屩?君而着此,使将 士云何?”畅曰:“膏粱之言,诚爲多愧,但以不武,受命统 军,戎阵之间,不容缓服。”